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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章 十·瓮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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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阮寄真本不是那等在意别人看法的人。别人对他评判如何,他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。可唯独不能忍受别人对谢灵均指手画脚。花辞树那一句怪物可真是激出了阮寄真的怒气。仗着年长,武力比较高,动起手来毫不犹豫。

    看着自家大徒弟把那全身是刺儿的刺猬拖出去,方无应也是惊了,忽又觉得有趣。直言这孩子可是真生气了。旁边瞿思芳也拿袖子捂着唇,言说这么些年了还真没见过这孩子发这么大的脾气。

    迟九素看了眼谢灵均,见他面色无异,依旧笑眯眯地和段北秋说话。便转过头来,轻飘飘地对方无应说:“我看你也不用多费心,寄真怕是已经决定帮你把这小狼崽给收服了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心中又庆幸起来:还好自己只收了一个徒弟,还听话乖巧,称心满意。若是如这姓花的小子一般,可真是要被烦死了。

    自花辞树一句怪物,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大师兄的重点关照目标后,两个人的梁子算彻底结下了。但结果往往都是花辞树单方面挑衅,然后被痛快的收拾一番。等回过神缓过气儿来,张牙舞爪,呲牙咧嘴再接再厉地折腾。

    段北秋发现自这个师弟来了以后,自己被师兄罚蹲马步的机会都少了。所以他是很支持花辞树这种作死的行为的。

    从草原来的孩子心中还是不乐意待在夕照峰上,想尽了一切办法想从这里溜走。每天早晨被逼着练武的时候,他就用之前打架学来的阴招来对付阮寄真。但往往都是输的,胳膊被师兄夹住了压在地上动弹不得。输了还不算,还要受罚。惩罚就是端剑持平做练时,手臂上被多加上两个沙袋,重得花辞树根本抬不起胳膊来。

    他也想过自己悄悄地溜走。有一回终于摸到大门口了,简直是欣喜若狂。结果刚踏出去一脚,便一阵天旋地转。等反应过来时,他发现自己被倒吊在了大门的梁柱上。那个叫段北秋的小胖子不知从哪个角落地冒出来,舔着手里的糖,指着他说:“我就知道你想偷偷溜走!这个网是我布置的,我是你师兄,一定比你厉害!”

    花辞树气得死命挣扎,活像一只离岸的被倒吊起来的鱼。他心中恼怒,瞪着眼睛嘴里高喊说有本事放他下来,来单挑!结果段北秋拍了拍手,不屑拒绝之:“谁要和一条鱼单挑……”

    然后,两个人就被路过的大师兄一起拎回去了。段北秋难得被师兄多奖励了一颗糖。花辞树并没有受罚,只不过得到了师兄的一句告诫。阮寄真说:“山庄中布有机关,你今日运气好没有触发。但是下次,我也不能保证你能手足健全地站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花辞树想到上山当天那一声莫名其妙的爆炸声,只得咬着牙信了这句话。

    这种正面反抗,迂回潜逃的战术不行。花辞树便想着来点阴的。在云极山庄待了一段时间,他也并非全然无知的。没过多久就知道那天一起来的白发孩子并不是方无应的弟子。而是那个叫迟九素的大夫的弟子。

    花辞树每次被师兄操丨练得身上都是淤青,送药来的都是那个叫谢灵均的人。回想起来,自己就是因为骂了这个人,才被阮寄真折磨得没有反抗之力。

    他打不过阮寄真,几乎每次挑衅都是单方面被殴打。段北秋那个小胖子看上去圆滚滚的,武力值竟也不低。花辞树虽和人打架次数多,但架不住野路子很快被摸清了底细。更何况,段北秋口袋里还经常装着一些不知名的小玩意儿,弄得花辞树叫苦不迭。

    柿子就要挑软的捏,想谢灵均一个学医的,看上去就瘦瘦弱弱的,能有什么厉害的地方。而且听说身上是有什么病,难怪阮寄真每天都看孩子一样照顾着他。这种一看起来就比较好对付。冤冤相报何时了,花辞树决定从谢灵均身上下手。

    虽然花辞树有拿捏挟持谢灵均的打算,但计划不是这么好实施的。首先谢灵均并不与方家师兄弟住一起,而是与迟九素住在通仙小径尽头的若有楼里。就算是出现在人前,那必然也与阮寄真不分不离,坐行一处。此二人仿若一体,花辞树根本没有单独靠近的机会。

    咬牙忍耐了十多天,可终于让花辞树找到了机会。那日傍晚,谢灵均给方无应还有段家夫妇送新制的药囊后并没有立刻返回住处,而是往旁边偏院的地方去了。那个偏院一般堆放杂物,很少有人进去。花辞树当机立断,握着腰间一柄一直随身携带的弯刀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进了偏院,谢灵均背对大门似一直在一堆木器里寻找东西。花辞树躲在院门后小心潜伏着,他想等会儿悄悄靠近谢灵均,用弯刀威胁他,让他带自己下山。虽说这法子有些卑鄙,但花辞树心念自己并无伤人打算。只要谢灵均不反抗,一切都好说。

    这般安慰了自己两句,花辞树捏着刀柄,将脚步声放慢放轻,慢慢向前面那个毫无知觉的人靠近。

    花辞树已经尽量悄无声息地靠近前去,那柄弯刀已经从腰后取出,就在离人还有五步之遥的地方,一直弯着腰的谢灵均忽然站起身来。他仿佛想起什么一般,轻轻啊了一声。

    然后笑容满面地转过来,看着花辞树问:“师弟,你找我可有事?”

    悄悄靠近的花辞树完全没有想到谢灵均会突然转身,收到了惊吓的他一点儿没反应过来。当谢灵均笑眯眯地抽走他手里的弯刀时,连反抗都忘记了。

    花辞树瞪圆了眼睛,斯斯抽气儿,抽搐着嘴唇半天没说出话。完全想不到自己何时暴露了。

    谢灵均五感通达,又因幼年经历对别人的注视格外敏感。花辞树在身边暗戳戳地盯了他这么久,他如何没有感知呢。和方无应学了一身听声辨位的暗器本事不是白学的。哪怕花辞树轻着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,在谢灵均耳中那也是极其清晰的。

    偏这孩子自上了山后,就与迟九素学了一套笑面虎的脾气。表面乖巧柔弱,心中不知怎么黑。阮寄真身做大师兄,表里如一,赏罚分明。可是谢灵均就没那么好说话了,段北秋几次耍赖胡闹,装病不想练武都是被这个谢师兄给收拾服帖的。

    如果小胖子靠谱,他一定会告诫段北秋不要招惹谢灵均。他可以决定让你的伤好得快一点儿,不难过一点,还是慢一点并且很难过。也就花辞树初入门,人还比较单纯,觉得这个说话软软糯糯的师兄比较好拿捏。

    花辞树被吓得一个激灵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,我……我就是来打个招呼……”

    谢灵均哦了一下,指着花辞树的手道:“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?”

    花辞树下意识把刀往身后一藏,却被谢灵均抬手拿了过来。他上下打量了一番,摇摇头说:“即便是寄真,现在也还拿着木剑,你拿着这个太危险了,快收起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,好,好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了,”谢灵均微笑,“以后和我打招呼,就不要那么这么危险的东西了。否则,我会告诉寄真的哟。”

    花辞树已经除了点头不知道干嘛了。

    “啊,对了!你来见我,是想让我带你下山么?”

    花辞树点头又摇头,退后两步下意识就想逃。可耳边忽然划过一道凉风,他颤着肩膀回头看去,只见身后的柱子上钉着两颗尖锐的暗器。花辞树脸上一白——

    谢灵均把手收回袖子里,轻声道:“如果你想下山玩,只要师父同意就可以了。但如果你是想逃走……不行哦,会受伤的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花辞树落拔腿就跑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方无应发现自进山庄以来一直作妖要离开的花辞树最近消停了。不是那种一计不成再做筹谋的那种消停,是真的消停了。最起码的表现之一,就是上午学剑法的时候,不会没头没脑地再去挑衅师兄师弟。

    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垂头丧气,心灰意冷的神情,毫无斗志可言。和半年前刚来的时候,那种嗷嗷叫的模样比,完全就是两个人。

    方无应百思不得其解,决定去找自己的大徒弟一探究竟。

    来到徒弟房里,就见阮寄真的书桌上摆了两本大簿子。他右手握笔写着什么,左手边一个大算盘打的劈啦作响。看到师父来,他也没空站起来,只能加快手里的动作,做完了最后一笔才起身向方无应行礼。

    方无应咳嗽了一声,凑上去一看,看到一片密密麻麻。瞬间头晕目眩地缩回来,问徒弟:“你做什么呢?”

    阮寄真给师父递了杯茶水,面无表情地回答:“记账。”

    瞿思芳这两日人不是很舒服,崔伯又年迈。顾念着长辈,云极首徒便把账本子搬到自己房里来,钱财出入全数自己来记了。没想到自家徒弟还会记账,方无应微微呛了一口。想到自己重来没在这事儿上费过心,有点惭愧。这山庄好歹是他一手捡起来的,庄中明细还是要过问一下的。

    方无应咳嗽了一下,假装兴致勃勃地问一些哪个人花得最多,哪个人又花得最少之类的傻问题。

    阮寄真看了师父一眼,走到桌前把账本拿过来,翻到其中一页。啪一下摔在师父面前,摔出了无数怨气。方无应探头一看,排在首位的那一个,赫然是自己的名字。云极山庄的大庄主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缺过钱,身有万贯,买起东西基本就是随便花,就要花的状态。

    近日来他又喜欢上了养花,打听到一株极是难得的极品山茶。砸钱砸得一点儿都不含糊,万金而得,又叫人千里迢迢从大理运了过来。光是这一株名叫“黛山苍雪”的山茶就花掉了云极山庄半年的进项,更不要说方无应买的其他东西了。湖笔徽墨,宣纸端砚,怎么金贵怎么买。

    而迟九素和段理两个也是花钱大手大脚的,买起东西来一点儿都不含糊。只要是标了价的,那都能买。三个人的名字后面跟了各自的花费,加在一起是能把人气吐血的数字。阮寄真算账时看到这个数字便严重怀疑,段夫人是不是因为看到这个而气病的。

    挖了一个把自己埋下去的坑,方无应遮袖掩面,心中后悔干嘛要问这些问题呢。他只得放下账簿咳了咳,诚恳道:“以后为师会注意一些的。”

    “哦,”阮寄真应了一声。从面上的表情来看,他大概是不信这话的。

    招惹谁不好,招惹到了正在为门派操碎心的大师兄。方无应只得默默抱着被戳中的羞耻心,在徒弟的怀疑和鄙视中谈起今日来的正事,“你可知你三师弟,这几日为什么这么安静了?”

    阮寄真摇摇头说: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方无应又忧心忡忡地说:“哎呀,这个太安静了,可叫人担忧啊。”

    云极大师兄奇怪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,心中疑惑:安静不好么。花辞树的脾气又爆又熊,简直不要叫人太操心。

    接触到徒弟的眼神,方无应担忧地问:“寄真啊,你是不是不喜欢你三师弟啊?”

    这一脸老妈子的啰嗦神情惹得阮寄真一身恶寒。想当年自己刚拜师的时候,还觉得他是个逍遥洒脱的世外高人。现在看来果然是当时年纪小,天真烂漫看人眼瞎。

    扛不住师父的眼神攻击,阮寄真只得叹道:“师父,我没有不喜欢三师弟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这么不关心他呢?”

    阮寄真心中发梗,半天才吐出一句:“如果我很‘关心’他,他大概跳崖都要离开这儿了。”

    方无应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,觉得徒弟说的有道理。可想到花辞树那焉菜儿一样的消极神态还是觉得不放心,嘴里嘀嘀咕咕的。

    阮寄真被打扰地做不好账,只好放下笔对师父说:“师父,如果您真的想知道,不若去问三师弟。若能感受到您的关怀,三师弟也不会那么讨厌您了。”

    “哎呀,徒弟!你这嘴怎么学得和九素一样毒!”方无应跳起来,指着徒弟说:“不行,你以后少和你师叔混一起。”

    “师伯,我师父的嘴才不毒呢。”谢灵均从外头笑吟吟地走进来,打了声招呼。欢快地往阮寄真身旁跑去。

    方无应撇了撇嘴,喃道:“是,你师父嘴不毒,你师父嘴坏!小灵均啊,别和你师父学这个!容易挨揍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,师伯,我会把这话告诉师父的,”谢灵均笑得两只眼睛弯起来,指着外头说:“我刚看到花师弟在外头发呆呢。师伯要真心中有惑,不若现在便去问问他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,也只能如此了,”方无应叹了声气,“唉,这年头啊,养孩子太难了!”

    “恩,我也觉得,”阮寄真翻过一页账本,指着其中一项对师父说:“所以,您以后少花点儿,成么?”

    方无应甩起轻功,干脆利落地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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