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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番外·后记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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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</script>    清风醉月,醉月清风。

    对于京畿人而言,清风楼与醉月姑娘向来是被绑在一起的,但凡提及这个地方,便一定会想起那一手古琴冠绝天下的女子。而醉月此人,也终生未曾离开过这清风楼。

    只是奇怪,近些年这位醉月姑娘也不知道被何达官显贵给收了去,很少再出现在人前了。于是一时间,引得无数人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对于这所谓“显贵”的身份,其实连醉月自己都不甚清楚。

    一连数年,这位大人物都是到她楼里小坐,只听曲子,绝不动什么手脚,连话都很少说。而最令她惊奇的是,这人逼着清风楼赎了她的身,却也没有行什么“金屋藏娇”之事,甚至从不听她弹奏的一手好琴,只让她吹笛。

    吹了一年又一年,她的心境也从开始的疑惑抑郁,转换成了如今看开的淡然。如今又是重逢日,屋外暴雨如注,醉月知道那客人定是又要来访了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待到天色完全暗沉下来的时候,醉月身边的小丫头跑来找她,说那位大人物又来访啦,妈妈让她快些准备。她点点头,换了一身衣服,准备见客。

    其实对这位客人的身份,她也不是没有猜测过,也隐隐知道对方究竟何人。只是对方不曾说,想来便是不愿让他人得知,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,说不定能活得久些。

    当然,对于她的这股聪明劲儿,客人还是很满意的。

    今日对方一如往常,没什么话,一副不想与人交流的样子。醉月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帐,影影绰绰地难以辨认对方的身影。想到为这人吹了数年的曲子,甚至连一面都未曾见过,不免有些唏嘘。不过她向来识趣,见对方依旧没什么谈性,便举笛演奏作陪,不说其他。

    不料方吹至一半,对方忽地开口:“不对,你今日这曲子不对。”

    醉月理解的放下笛子,问他:“公子可是另有安排?”

    那人沉默了片刻,“嗯”了一声,随后指挥身旁人道:“将这谱子给她罢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侍从恭谨道。

    片刻,只见一人垂头顺目地从纱帐后走出,手捧一张乐谱,奉到了醉月眼前。她接过,快速地扫了一遍,只见那谱子微微有些泛黄,像是已经有许多年了,不过因为保管得极好,倒没有因为年岁而被破坏,看得出主人还是很珍爱它的。但令人疑惑的却是……这曲谱并非大家名篇。

    再细看下去,她微微睁大了双眼,惊讶道:“这……未曾想时隔十年竟还能见到这首曲子……”

    兴许是因为这话引起了纱帐后那人的兴致,他声音里终于带了些烟火气息:“哦?姑娘竟识得此曲?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识得的。”醉月掩唇笑道。她见那人似乎有谈论下去的兴致,便小心翼翼地道:“未曾想这么些年过去,奴竟然有幸可见此曲曲谱,真是世事无常,犹未可知……”

    那人诧异:“十年前的曲子,姑娘还能记得,也是难得。”

    “公子说笑了,此曲引得奴忆起故人,久久不能忘怀,自是印象极深。”醉月慢慢道,忍不住又想起自己记忆中那人,心中酸涩,难免失了轻重,“莫非公子也是?”

    此话出口,她方觉失言。对方向来不喜被人探取*,她这话算是触到对方的禁区上了。不知道对方要发何等脾气才是,不免有些恐惧。

    未曾想,对方竟丝毫不觉。在醉月话出口之后,他便陷入了沉默,像是在思考一般,过了很久才回道:“我……不知道。毕竟,都十年了……”

    听到这句话,醉月愣了愣。

    “时间实在太久了,久到我都已经记不得他的脸了。唯有每每见到他的亲人,方能依稀记起来些许模样。”那人道,“姑娘呢,可也如我这般?”

    醉月想了想,随即苦笑:“公子,何必如此为难奴呢……”

    确实,十年虽说转眼即逝,但她也确实……很难忆起记忆之中故人的模样了。彼时轮廓依旧深入脑海,可若说起细节来,那便是很难很难的了。

    那人似乎也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,听了醉月的回答,他淡淡地应了一声,示意她继续。

    醉月也便从善如流地拿起了竹笛。

    悠扬笛音重起,那人坐在重重帷帐之后,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时间仿佛回到十年前,那夜也如今日般暴雨倾盆。他从密林中狼狈滚出来,大雨淋在他身上,把原本干涸在衣上的血迹冲晕开,吓得一路行人纷纷闪躲,唯恐避之不及,却无料想中遇见那些前来杀他的刺客。直到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柳家的别院,都再未曾看到一个幸王的手下。

    那时他便知道自己被逼着走上了一条永无归期的路。而到最后,他都没能想明白那个人为何能如此冷酷无情地将他一人丢下,独自去面对刀枪剑戟。

    最最好笑的则是,当时他还抱了一些缥缈的希望,觉得一切还是有救的。他义无反顾地跪在柳颜面前,如同狗一样地乞求她原谅自己过往的无知,对她诉说自己的心意。注视着柳颜动容欣喜的面庞,甚至凑上去和颜悦色地为她揩去眼角泪花,将她拉入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慰。

    内心却仿佛局外人般淡漠疏离地品评着狼狈的自己:看,你所谓愿意抛弃权利生死的爱情,也不过如此。

    而那之后一连数日,直到他完好无损地归京、出现在他皇叔面前,他都未曾再敢去探听一丝一毫的有关那人的消息。他小心翼翼地秉承着对方临行前对自己的嘱托,不敢踏错一步。

    没错,他如今须得受柳氏庇佑方可苟且活下去。若让柳氏知道引得他与皇叔二人内斗,牵连死了自小长到大的近臣,必定会忧心他因此记恨相府,便会对他将来为帝路上增添不确定性,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。

    所以他只能忍,忍着谁也不告诉,谁都不能知道。

    只是他一连忍了多日,却终究受不了内心的谴责,偷偷地找人给靖安侯府带了信去,将一切告知了对方。

    靖安候向来识得大体,他知道对方不会轻举妄动。

    果然,收到的信的靖安侯府并未有只字回复,甚至沉寂了许久,仿佛未曾收到过消息一般。然而就在他几乎将要把高悬的心脏放归回去时,靖安侯府却挂起了漫天的白布。

    齐正阳忧心忡忡地来寻他,说“侯爷说四郎害了疾病,殁了”,后问他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他呆了一呆,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:“表哥,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四郎……殁了……”齐正阳看着他,欲言又止,“殿下与他到底同窗一场,便去侯府一同祭奠一下吧?想来他九泉之下见到殿下,也是高兴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,孤不去。”他拒绝了对方,“他那棵腐木,便是这天地毁灭,你我俱殁,他也不会受到丝毫伤害。怎会年纪轻轻就死于疾病?这吊唁之事,孤是不会做的。”

    齐正阳闻言,脸上露出了忧愁的神色。

    可到底他还是没拗过他那表哥。

    靖安侯乃皇帝心腹之臣,幼子突然急病而死,作为皇帝总是要象征性地关心一下。考虑到俩人的关系,皇帝便指派太子来代行这一任务。

    这下,便是他万般不愿,还是无可奈何地来了他最无颜面对的地方。

    侯府的入目皆白刺痛了他的双眼,简单寒暄尽职后,他便逃也是的躲到了无人的地方,以图求个清净。这府邸他已来过无数次,熟悉得很,并不怕迷路。他七拐八绕地莫名就来到了一处地方,乍一看十分眼熟,接着听到了细细的哭腔自不远处的屋子里传来。

    他滞了一滞,顿时觉得如同整个人都掉入了冰窖中一般。他已经知道到自己来到了何处,下意识地便想逃离开去。

    屋里的人却不肯放过他。对方听到脚步声传来,哭腔中带着欣喜,一把扯开门,冲他的位置叫道:“四哥,是四哥哥吗!四哥你回来了吗?!”

    他定睛看去,是沐家幺女阿绮。小姑娘双眼哭得红红的,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他,眼中失望溢于言表:“太子殿下……是殿下呀……”

    这注视让他觉得别样狼狈,他偏开视线,低低应了一声,问沐绮道:“阿绮怎么……在这儿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不信哥哥走了……”小姑娘眼圈儿顿时又红了,“我在他屋子等他,他肯定只是讨厌阿绮成日缠着他,厌了我啦。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躲开阿绮嘛……”

    这话让他鼻子一酸,眼中险些落下泪来。他颤抖着双唇,话语几次提到喉间,却又咽了下去。犹豫了很久,他走上去,摸了摸沐绮的头,温声道:“他……不是厌了阿绮。只是厌了我,才会躲起来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殿下……?”沐绮茫然地抬头看他。

    “是我太过怯懦,只知逃避,所以他才走了。”他道,“不过今后不会再这样下去了,阿绮不哭,太子哥哥会保护好你的。”

    沐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却又撇开视线,低声道:“可……我还是想要哥哥……”

    他竟一时语塞无言。

    这时,发现太子消失了的沐府乱作一团。仆从乱哄哄地涌进这小院子,沐李氏面色苍白地走进来,对他行李,恳请他回到前厅去。他无意与那些趁此机会来巴结自己,又或是想顺道搭上相府的人沟通,挥了挥手,说自己想在这里再呆一阵子。

    沐李氏瑟缩了一下,说这小院子才死了人,委实晦气。怕怠慢了太子,惹得圣上发怒。

    他如遭雷击,只觉得脑内一阵眩晕,方想发怒道这里怎么晦气了,叫那些胆敢弹劾的人好看。随后便反应过来眼前人正是那人生母,千该万该,他也是没有那个脸面敢和对方发脾气的。

    知子莫若母,对方因他痛失爱子,他怎敢……怎敢还向她发脾气呢……

    想到这,他万分狼狈地逃开了那个小院子。

    离开那院子后,他再不敢四处游荡,索性回到前堂,重取了一柱香,恭恭谨谨地上了。他虽心中犹不信对方已经离世,但总不至于还傻到要在对方灵堂前疯上一回。心平气和地将香上完,他身后却忽地传来了沐李氏小声的感谢:“殿下如此有心,想来四郎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。”

    他垂下眼帘,问她:“夫人可怨孤拖累他至此?”

    “沐家世代忠君为国,这孩子有他自己的考量,臣妇自是不会怨怼的。”沐李氏掩面拭泪,“也望殿下莫要太过记挂于心,长久于身体不好。他……也是会难过的……”

    闻言,秦初闭了闭眼睛,将眼眶内泛出的水意压下。他一向不愿在别人面前太过丢人,今日却连连破例,让他觉得难堪无比。他抚上面前棺木,喃喃道:“孤不会忘记的……不会的……”

    他话说到一半,却忽地感到什么不对,手不免有些颤抖。四下张望一番无人,唯有沐李氏一人垂头拭泪,他抖抖索索地地将手下棺木推开,却见其中竟是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秦初不由大怒。

    他盯着那空空如也的棺木,心中百感交集,不知是酸、还是恼恨的情绪交织在胸中,让他一时间竟失却了言语。他嘴唇哆嗦了半天,最后胸口起伏不定地扭头看向了仍在低泣的沐李氏。

    沐李氏被棺木推动的声音吓了一跳,目瞪口呆地看着秦初脸上表情变换,玲珑心思当即便已知他定然想岔了。赶紧跪下,对他道:“殿下勿怒!此空棺并非臣妇所愿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是为何?!”他怒道,“沐羽还活着是不是?你们装了个空棺,谎报说他已经死了,然后好来欺骗孤,让他跑的远远地是不是?”

    沐李氏一时无言,唯有泪如雨下。

    这时,出外待客的靖安候回来,撞见了这一幕。他上前一步,挡在了自己发妻身前,长长的叹了口气:“殿下息怒,此事当真是殿下误会了。”

    “孤如何误会了?”秦初道。

    “殿下,如今已然盛夏。”沐景缓缓道,“这京畿周遭如此之大,臣等亦是无可奈何。”

    顿时,秦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连握棺木的手仿佛都没了力气。他惨然一笑,对二人道:“靖安候说的是,是孤莽撞了。明明忌日,还惹得二位不快,孤倍感歉然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无需介怀。”沐景道,“也莫要太往心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他未接对方的话,失魂落魄地选择挥袖离开。

    秦初不是傻子,如何能不懂对方的言下之意?但正因为如此……正因为如此……

    才会……

    他回忆到一半,帷帐外的曲音忽地断了。他恍然回神,却是一曲奏毕,与他一帐之隔的醉月姑娘在静候他后面的意思了。

    对方那垂头顺目的模样让他突然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,但满腹的思绪却又想下意识地找个人倾吐一番。往日里他并无什么可以诉说的对象,倒是眼前这女子并不知他底细,口风又严得紧,让他难得地升起一丝想要交谈的兴致来。

    秦初屏退周围,撤去帷帐,直视对方道:“姑娘方才这曲子感情浓重深厚,让我想起一名故人来。他告知我奏此乐之人,定是感情丰沛。真情流露方能吹出此曲动人之处。不知姑娘方才所思所想如何?”

    对方为难地看了他一眼,“公子,奴这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怕,你说。”他淡淡道,“我不是很在意这些。”

    坐了这么些年皇位,他隐隐也能猜出对方接下来的意思。便干脆先开口灭了她试图岔开的企图,不给她一丝机会。

    醉月闻言,脸白了白,随后低垂下双目,轻声道:“不过想起来少时贪恋过的心上人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也有心上人吗?”他笑了笑,“巧了,我也是。不过他不喜欢我,而且早早就死了。如今想起,只觉得命运无常,甚是唏嘘。”

    醉月眼睛微微睁大,似是被他的态度感染了,面上忧愁神色淡了些许,露出点儿笑意来,却是苦笑:“公子竟也是么?”

    他一愣,疑惑道:“何谓‘也是’?”

    “说来羞人,奴少时贪慕人间风景,每每繁花渐盛,便总要引友结伴出游。”她轻声细语地道,“只是清风楼名声不好,难免便会在落单时遭了歹人眼。这本该是奴命中劫数,不想却被名公子所救。那会儿奴还是心高气傲之时,觉得京畿这地方还未曾见过不愿与奴结交的世家公子,便大着胆子送了他一方帕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后来呢?”秦初追问道。

    “后来?没有后来啦!”她笑了笑,“那人退了奴的帕子,答道‘在下已有心悦之人,怕是要辜负姑娘一番美意’,便离开了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如此蕙质兰心,是那人的损失。”秦初淡淡道,“姑娘也莫要太记挂于心上了。”

    不曾想,醉月的故事却没有说完。她顿了顿,复又说:“那会儿奴还小,傲气未褪,便大着胆子追了上去问他……问他心悦之人为何……”

    秦初见她仍有意说下去,也来了兴致,问:“如此眼界高于顶的人,我竟也想知道他心悦之人为何人了!”

    “是呀,奴好奇得紧,便缠着他让他给奴说。说来那公子也是好脾气,竟也未曾发过怒过。”醉月道,“他被奴缠得没法啦,后来答应告诉奴。他说……”

    她慢慢地念:“他心悦之人,在九天之下,率土之滨,寻常人高攀不得。”

    “寻常人高攀不得……”他琢磨了一番这话中含义,不由笑了,“此人不诚。”

    “奴也是这么想的。”醉月掩唇道,“奴当时只觉得他为了应付奴,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,便气得跑啦。后来……奴本以为在这京畿之中,总有一日能相遇。未曾想……”

    她眼圈儿泛出了些红色,强笑道:“世事无常,天道不公。那么好的人,竟然年纪轻轻就走啦。”

    秦初恍然,怨不得此前对方与他说巧,不想二人境遇竟是如此相似。一样偷偷地恋慕上对方,一样地无望回复,甚至一样地早早送走对方。他便出演安慰对方:“姑娘勿要太过伤心了,这个故事,便就此作罢吧。”

    “谢公子温言相慰,奴只是猝忆起往事一时有些伤感罢了。既然都与公子说了,那便一定要说完的。”醉月轻轻道,“后来奴也生过想要前去祭拜的念头,但奴终究是风月场之人,贱得很,并不敢前往那等高门宅院,所以唯有远远地看着那白布,在心里念一念。”

    她说的伤感,秦初难免也一并伤感了起来。他垂下眸子,捏着手中酒杯正欲饮下,却忽地想起了些什么,手不由一抖,酒杯竟顺着桌子“咕噜咕噜”地滚下,砸在地上变作了瓷片无数。

    若无记错……若无记错……

    这十年间,年纪轻轻暴毙而亡的高门子弟唯有……

    他猛地站起,死死地盯着被他动作吓得脸色发白的醉月,问她:“那人因何而死?死时年岁几何?”

    “急病而亡,卒年尚不满二十。”醉月惊道,“公子,公子您可无事吧?”

    急病而亡?卒年尚不满二十?

    秦初忽地十分想笑,他听了对方许久这单相思十余年不成的故事,竟还为对方伤感了几分,未曾想俩人思慕的竟是同一人?这骗子,到底害了多少青春年华的女子为他苦守一生??

    他突然有些意冷起来,兴致阑珊地坐了下来,示意醉月不要在意,却又想起来此前对方说的那句话来——

    九天之上唯天子,率土之滨皆四海。

    天子之下,却又是这天下之主的……唯有……

    秦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一时竟连坐都坐不稳了。直到这时,他才彻底懂了当日对方离开时所说那句话的含义——

    “此去不知何时方归,所以总要为那人多思考一番的。”那人如此道。

    旧时他只以为对方为侯府考量,才愿意这么不顾生死地一去不回。如今看来,从始至终秉持着这种想法的,唯有他一人而已。可笑他还自怨自艾了这许多年,无数个日夜憎恨痛苦于对方的冷血无情。

    对方临行前的话,还被他当做恶意曲解,而今竟是要靠旁人点拨方觉其意。

    他心中发苦,面上难堪,一时间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又坐了一会儿,实在是难以继续下去,怒而起身告别了醉月,打道回宫。回去后,又不解心里愁闷,命人急宣了齐正阳进宫,陪他聊天。

    齐正阳大晚上被叫起来,也是一脸苦闷。但这表情在看到他的神色后,转化为了小心翼翼:“陛下深夜唤臣前来,不知有何事?”

    “想起些旧事,便想与表哥聊聊。”秦初道,“表哥记性向来极好,当是记得这些事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这可真折煞臣了。”齐正阳道,“倒都还记得,但也得看是什么事啊?”

    “昔年春日踏青,朕记得你是年年都去的。”他道,“与……四郎一起?”

    骤然提及沐羽,齐正阳傻了片刻,随后面露难色,点了点头:“陛下,想知道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朕今日知道了件事,应当是喜事。”他笑道,“清风楼的醉月姑娘,曾与他有过一段缘分?”

    “这个呀……”齐正阳思考了片刻,显然也想起来了,“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,四郎那脾气……陛下又不是不知道,太爱管闲事儿。就……顺手救下来了呗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呢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后来?哪还有后来啊。”齐正阳道,“四郎说他有喜欢的人,把人给拒绝了不说,还把人气得不行。那会儿臣差点以为要被清风楼列为一辈子的拒绝登门的客人了。”

    他装模作样地感慨道:“原来他是这么好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您这可就误会他了,四郎向来脾气很好的。也就遇见陛下您,担心您才会那样呢。”齐正阳道,“你别看他那样儿,平日里惹哭个小姑娘,都得手足无措半天。”

    秦初听了,沉默半晌,随后叹气道:“真傻啊……”

    也不知道是在说沐羽,还是在叹息他自己。

    他一贯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,从未失手,并因此获益无数,进而贪恋上瘾。他不相信任何人,也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好意。一直以来,直到以后,他都以为他将以这样的姿态生存下去。直到有一人教会他,他亦是可以向他人交托信任,并不需独狼般地苟且下去。

    只是他领会到的实在太晚,待到明悟之时,早已再度变做孤家寡人。并无一人怜悯于他。

    他又忆起当年沐家遍寻不得的尸骨,莫名地想到沐绮与他说的那些话来——

    那人只是厌倦了一味地奉承教导他、厌恶了他的古怪脾气与任性,这才一去不回地离开了。并非是因为生死之隔,单纯的只是厌倦了罢了。待到某日他想开了,便会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。

    毕竟像他那么好的人,怎么会舍得抛开这么多人、孤身离去呢?

    秦初犹记得那年春日出游,他偷跑出来,扯着要上沐府的船去河畔两岸赏花。对方执笛斜坐岸畔,向来紧锁的眉宇舒展开来,对他露出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,便是京畿数十里桃花齐放,也被映衬得黯然失色。

    之后十余年间,再未曾得见如此人间美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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