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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重廷川最近起来的时候都把动作刻意放轻,轻到近乎不发出一点声音。

    郦南溪睡得沉,根本就不可能听到这细微的声音。因此她压根就不知道重廷川是什么什么时候起身的,也就没有醒来。即便她再有心想要陪他吃早膳,亦是没有办法。

    今日又是如此。

    郦南溪无奈,坐起来后对着空荡荡的身侧发了会儿呆,这才喊了人来穿衣起身。

    上午处理完事情,去木棉苑照例走了一趟后,回来的路上钟妈妈便告诉郦南溪常福大人来了。

    “说是爷安排了他陪奶奶出门,也不知是为了何缘故。”钟妈妈道:“常大人也未言明,莫不是弄错了吧?”

    因为郦南溪原本打算等会儿去看看重令月,并没有说要出门之事,因此钟妈妈才这般的疑惑。

    不过听说常福来了,又听说要出门去,郦南溪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。昨儿因听闻吴氏要对侯爷留给重廷川的铺子下手,所以郦南溪特意和重廷川说要请肖远来帮她。

    如今常福来这一趟或许就为了这件事?

    郦南溪心下有了主意,就与钟妈妈笑说道:“并非是弄错了。不过是我想要去翡翠楼一趟,和爷说过要出门的事情,只是未定下是哪一日而已。如今常大人既然来了,不若就今日罢。”

    钟妈妈听闻后,赶紧寻了人去安排车子。

    因着要做出行的安排,梁氏那边就也知道了这事儿,还特意遣了人来问郦南溪究竟要去做什么。

    郦南溪并未多说,只让人告诉那前来传话的丫鬟一声,不过出门走走罢了,没有要事。

    没有要事还要出门走走,且还不说明意图。显然是并未将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。梁氏得知这个消息后,气得将手里的账簿推到旁边,足足缓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好些。

    五奶奶吴氏就劝:“太太何至于与她置气?年纪小不懂事,自然为所欲为。往后大了就知道太太一片苦心了。”

    梁氏对吴氏素来纵容。对吴氏和五爷之子重令博更是“疼爱”,素来连句斥责的话也没有。

    此刻闻言后梁氏对吴氏说道:“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体贴孝顺的。”

    这句夸让吴氏喜不自胜,连带着看账簿的时候都觉得没有那么枯燥了。

    梁氏本欲派人去看看郦南溪究竟往何处去。不过,听闻常福也在跟着后,她就打消了这个主意。

    ——重六心思深,连带着他身边的人都不太好对付。如果这个时候让人跟着那丫头,说不定要被他的人给发现。重六可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。若是起了冲突,也有些麻烦。

    梁氏这就打消了刚刚冒出的念头,本欲派出去的人也给叫了回来。又叮嘱吴氏:“没事的时候你多和你弟妹走动走动。闲时也可以说叨两句。”

    她是想着借了吴氏与郦南溪聊天来探听郦南溪那边的消息。

    吴氏却以为梁氏在说她和郦南溪亲近,借以试探,忙道:“她哪里是我弟妹?最亲的弟妹也是要等九爷成了亲后才有。”

    吴氏想要表明心迹说明自己和梁氏这边亲近,故而拿了重廷晖那边说事。

    可这却惹恼了梁氏。她的晖哥儿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出,吴氏的相公不过是个婢妾生的罢了,何以比得上?

    梁氏烦躁的将刚提来的笔丢到了一旁。

    原本她也不想斥责吴氏的。毕竟这么些年下来,她筹谋的都已经成了,就连吴氏和重令博在家中的态度也是一样。

    但连日来忧心账务的事情连同郦南溪的各种不听话都让她懊恼不已,早已聚集了太多的怒意,此刻便有些压不住火气,拿手拍了下桌案,说道:“晖哥儿之妻往后可是宗妇!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,吴氏就发觉了梁氏的语气不对。再一想那“宗妇”二字,她讪讪笑笑,低眉顺目的说道:“可不是。九爷是嫡出,六奶奶再厉害又能如何?往后的九奶奶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宗妇。”

    听了吴氏这话,梁氏的火气已经消失了点。想想自己刚才那句,心知自己不该说那样的话,就又去看吴氏。她没料到吴氏这样火爆的脾气居然一句话都没顶嘴,反倒是顺着她来应了一句。

    吴氏却依然只专心的看着眼前的账簿。

    梁氏便提笔继续查阅。

    吴氏从木棉苑出来后就要往石竹苑去。想想郦南溪现在不在院子里,她就只能作罢。又回头深深的看了木棉苑一眼,这便回了绿萝苑。

    郦南溪自是不晓得梁氏与吴氏背后的这一番谈论。

    如今她到了翡翠楼外,看着曾经来过的楼宇,心里很是有种故地重游的感慨。

    上一回她与肖远面对面的时候,她还是郦家七姑娘,重廷川还和她毫无瓜葛。她也不知晓重廷川与翡翠楼之间的关系。如今不过半年多过去,一切已经都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还有常福……

    彼时常福也在这翡翠楼里。而且,就和重廷川、肖远在同一间屋。

    郦南溪回首去看常福。

    重廷川派了常福来护送她到这里,莫不是故意的?

    思及此,郦南溪忍不住腹诽,

    迈步入屋,就有女侍前来恭迎。而后给她引路,到了楼梯旁。

    “肖掌柜正在楼上等六奶奶。六奶奶请上。”女侍恭敬说道。

    这一回的楼梯却不是以往她去的那个了。而且,女侍指了的那间屋子,也不是当初的那一间屋。

    郦南溪听闻重廷川和她说过,原本她上次去的那一间就是他查账用的屋子,平日里他不去的话,肖远他们也不会随意打开那个房门。如今倒是并未奇怪。

    常福本是跟在她的身后,此刻走上前来为她引路。

    许是有人在她到了翡翠楼下车的时候就已经通禀过了。还未走到门口,屋门已经打开,肖远迎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六奶奶来了。”肖远疾步前行,到她跟前揖礼,“未曾远迎,失敬失敬。”

    郦南溪笑道:“莫不是数日不见,肖掌柜的已经不识得我了?”

    “自然认得。”肖远哈哈大笑,与她一前一后进到屋中,“只不过顾客变成东家,该有的礼数还是应当有的。”

    肖远本还怕郦南溪如今成了六奶奶后不若之前那般好说话了。如今因了这三言两语,二人间的那些隔阂已然消失了大半。

    肖远就也没有绕圈子,直截了当问起了郦南溪要寻他之事。

    郦南溪就将张来管着的店铺还有梁氏如今的一番动作说与他听。

    肖远认真听着,直到郦南溪不再开口,方才说道:“那铺子是侯爷留给六爷的,这事儿我倒是知晓。”

    郦南溪颔首应道:“六爷和我说过。”重廷川还说,若非是肖远看不过去,那两次也不会特意针对了张来管着的那铺子出手。毕竟两者一个是首饰楼,一个是布庄,说起来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,井水不犯河水。

    “张来此人,并不简单。”肖远说道:“六奶奶知晓他的出身罢?”

    “他的出身?”郦南溪讶然,“不是向妈妈之子?”

    “我指的并非如此。而是他往年的行事作风。”肖远认真说道。

    郦南溪这便不晓得了。

    这种事儿在重廷川看来全是小事。他根本就不可能将一个这样的人放在眼里。莫说是张来的行事作风了,即便是张来这个人,他都不见得能记得住名字。

    昨儿郦南溪和他提了,今儿郦南溪等他回来再问,许是已经忘了那小子姓甚名谁了。

    肖远斟酌着说道:“此人少年时行差踏错,沾染了一些恶习,吃喝嫖赌样样俱全。后来虽然改过,却也结交了许多狐朋狗友。如今那布庄就有这些人帮忙‘看顾’着。”

    这事儿郦南溪倒是不知晓,奇道:“向妈妈竟是不管着的?”

    若她没看错的话,向妈妈是个很有主意的人,而且是梁氏的左膀右臂。这样能干的一个人,怎会由着自己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?

    肖远就又笑了,这是这笑容和之前的温和笑意大不相同,甚至带了点讥嘲之意,“向妈妈只顾着梁氏那一边,怎还能顾得上自己的儿子。梁氏是个薄情寡义的性子,向妈妈是她身边跟久了的,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。”

    郦南溪之前就发现肖远对梁氏的意见很大,提起梁氏的时候,他根本不说“重大太太”,只称呼为“梁氏”。

    或许是因了替重廷川鸣不平的关系?

    “原本梁氏也不答应向妈妈让她儿子去管布庄。不过,向妈妈说她的孩子定然对梁氏衷心,故而梁氏松了口。后向妈妈又说张来的‘来’字应了那布庄名字,梁氏方才答应让他试一试。”肖远见郦南溪沉默不语,思量了下又道:“那张来旁的不说,脑筋是极其灵活的。又有贩夫走卒相帮,剑走偏锋倒也让生意不错。”

    郦南溪颔首道:“既是如此,此人怕是有些不好对付。需得麻烦肖掌柜多留意些了。”

    “奶奶太过客气了。”肖远说道:“这事儿本也是我分内之事。与奶奶说起那些,不过是向您提个醒,免得日后若是遇到了那向妈妈的什么事情,奶奶心里没有准备。”

    而后他寻思了下,终是说道:“爷对这些事情太过不在意了些。依我来看,那些人欠了爷的,需得一一讨回来才好。奶奶若是有何需要帮忙的,尽管与我来说。”

    这番话很是推心置腹。

    郦南溪就也未和他绕来绕去的手那些冠冕堂皇的话,“多谢肖掌柜。往后有事的时候,还要与你多多商议。肖掌柜不嫌烦就好。”

    一个“多多商议”,就是在说她要管的不只是这一点事情了。

    肖远明显松了口气,与郦南溪拱手揖了一礼,“奶奶太过客气了。本就是某该做的,奶奶不必如此。”

    两人又就福来布庄的事儿商议了一会儿,郦南溪这便往楼下行去。

    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往翡翠楼来了。如今既是到了这里,总要看一看,选一些合心意的首饰才好。

    肖远发现了她的意图,悄声道:“不若我带奶奶选些好的?”

    “这倒不必。”郦南溪笑道:“肖掌柜自去忙便是。我随意看看,有喜欢的就拿着,没喜欢的权当散散心了。”

    肖远知晓重家的内宅里颇有些复杂。看郦南溪这样说,想她出来一次怕是真的想一个人静一静,就也未再多说什么。甚至还不许女侍们粘在她身边跟着,只让她一个人随意的到处走走,想怎么看便怎么看。

    这样的安排下,郦南溪倒是真的更为轻松一些。

    她往每个屋子里都走了一趟。

    先是赞叹下那些首饰做的好,而后看着这楼里富丽堂皇极致奢华的装饰,又想起来这里的装饰都是新东家亲自设计亲自安排……

    思及某人,郦南溪忍不住腹诽。

    看着这么沉默寡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来的,怎么就能想出来这么奢靡的装潢风格?倒也奇了。

    她亦步亦趋的往前行着,每到一处,就不由的去想,重廷川在这一处里花费了多少的心思,到底为什么将这个地方装饰成这般的模样。

    说来也怪。

    本是为了首饰过来,但是一琢磨起他的种种意图后,她竟是觉得这里的装潢更为有趣,到最后已经全然忘记了首饰二字,只一味的望着这里边边角角的每一处,思量着重廷川看着它们的时候又是什么感受。

   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时,忽地旁边响起一声嗤笑。

    郦南溪本还未想到那嗤笑声是朝她而来,根本未曾理会,依然自顾自的自己想着。直到眼前视线被遮住,原本在她跟前不远处的一个琉璃灯柱被旁人的身体遮挡严实,她这才恍然意识到。而后抬眼望了过去。

    谁料在她跟前的竟是许久不曾谋面的五姑娘郦丹溪。

    郦南溪有一瞬间的疑惑。

    ——郦丹溪分明被肖掌柜的严令禁止进入翡翠楼。为何她还能出现在这里?

    不过,仔细看清了郦丹溪的面容后,郦南溪的心里便有些了然。继而错愕不已。

    郦家孩子相貌都不错。原本郦丹溪的相貌也是属于拔尖的,所以原先在家里的时候,她都略施粉黛就罢。

    但是如今的她,却是浓妆艳抹。脂粉涂了厚厚的一层,口脂用的颜色很艳。眉毛虽细,颜色却也画的浓重。

    这样一来,倒是真的有些看不出是她了。

    一来,翡翠楼引路的女侍不见得知晓朱家妇的身份就是郦家五姑娘。二来,女侍或许是认不出这样妆容浓厚的郦丹溪了。不小心让她进来了也是有可能。

    郦南溪想着,这儿的管理还是有些疏漏。往后需得和重廷川还有肖远说一声。免得再出来这样的岔子。

    她默不作声的后退了两步,拉开了自己和郦丹溪的距离,这才问道:“五姐姐也来了?好巧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就是巧么。”郦丹溪看她退后,倒也没有逼近过去,只拿自己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郦南溪,“七妹妹最近如何?未曾见你,也不晓得你如何了。”

    说罢,她又掩着口笑,“听说梅家的赏花宴上你们重家人离开的早。而且,还出了点事?我也不想多说什么。只不过,重家这般麻烦,你却不得不进去了,也是让人同情得很。七妹妹暗地里做了这么多的手脚,如今却过得不太如意,当真让人觉得可悲可叹。”

    她说话的时候五官微动,郦南溪这便发现了她掩藏在浓厚妆容下的疲惫。

    原先郦丹溪虽然心思多且深,但她还不若现在说话这样刻薄。

    郦南溪看着这样的她,只觉悲哀而怜悯,却根本不会因为她的话而心思动摇半分,“重家如何,五姐姐你无权置喙。我的日子如何,我自己知晓就罢了。”

    语毕,她勾唇笑笑,“至于五姐姐,你过的如何,你自己也是晓得的。不知大堂兄为你择的这一门亲事,你可还满意?”

    当初老太太为五姑娘选择的是另外一门亲事。

    那后生家里虽然已经破败,但那林公子好学上进,前途大好。

    偏偏郦丹溪觉得那一家不够荣耀,让她的兄长选了另外一门亲事与她。结果,就嫁给了这静安伯府旁支的一个男人做继室。

    朱丽娘是静安伯嫡亲的孙女。那男人的事情,朱丽娘知道的不少,就说与了郦南溪听。

    据说,那男人妾侍很多,有不少的孩子。而且又不少个专情的人。郦丹溪虽然容颜不错,但新鲜劲儿过去后,男人就止不住的继续寻花问柳。更何况,他不求上进,只靠着家里的那点产业过活,看着过的光鲜,实际上家里境况很是窘迫。

    年纪轻轻就做了继母,且男人又靠不住,郦丹溪的日子过的很不顺心。

    朱丽娘本也不是爱管旁人闲事的性子。不过是知晓郦南溪和郦丹溪是堂姐妹,这才将事情告诉了她。

    听了郦南溪的话,再看到女孩儿分毫都未有折损的娇俏模样,郦丹溪顿时恼羞成怒,逼近一步恨声道:“郦南溪你不要不识好歹。这亲事本就是你从我手里夺过去的,你这样昧着良心做事,半夜醒来也不怕有恶鬼缠身?”

    郦南溪被她这恶毒的话气笑了。

    这种人,理她作甚?

    郦南溪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谁知郦丹溪却并不肯轻易放过她。郦南溪刚刚迈出一步去,郦丹溪就提着裙子追了上来,从前头堵住了郦南溪的去路。

    “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?”郦南溪淡淡问道:“莫不是觉得我眼前的路比较好,所以我走到哪里,你就要行到哪里?”

    郦南溪的意思是在说郦丹溪非要截住她去路一事。

    郦丹溪却觉得,郦南溪那话大有深意,看着是说路,其实就是在暗指亲事。郦南溪是在嘲讽她不自量力、非要觉得那卫国公夫人的位置是她的,故而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国公夫人那几个字。

    郦丹溪这些天的所有委屈所有气愤一时间全部爆发,顿时就遮掩不住心里的情绪,叫道:“你在说什么!告诉你,虽然你现在身份尊贵,但长幼有序。身为姐姐,我还是可以教训你的!”

    她扬起手来就欲打下去。谁知手刚扬到一半,就被人将手腕握住了。

    两人同时望了过去,便见旁边站着的女侍正抬手紧握着郦丹溪的手腕,神色淡然平静无比。

    “这位客人,您若是不喜欢本店的首饰,就请您移步到旁的地方去。我们这里,是不欢迎您这样无理客人的。”

    郦丹溪暗恨不已。

    想当初,去年年底冬日,她跟了郦南溪来这个地方,就是被那肖掌柜一通数落,而后命令她和母亲不准入内。

    如今她托了族里亲近的嫂嫂带她过来。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,竟然还被人阻挠。

    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!

    郦丹溪如今生活的环境便是互相压踩。妾侍不服她管,一个又一个的在和她抢夺夫君。而且,相公也不是个疼人的,有时候还帮着爱妾来指责她。

    连日的不得意早已让她的心里压了太多的憎恨。看到如今光彩照人的郦南溪,更是让她失去了最后的耐性。

    郦丹溪心里的恨意陡升,扬起另一个手来就要去扇那令她憎恶的漂亮容颜。

    谁知她刚动了这个念头,那容颜却忽然消失了。

    郦南溪快步走到女侍的旁边,闪出了郦丹溪能够碰到的范围,笑道:“你莫不是以为我会乖乖等在那里任由你打?有时候做事莫要太自以为是了才好。你以为的,终究只是你按照自己想法杜撰而来。却不一定是事实。”

    郦丹溪想要挣脱女侍的掌控,无奈那女子看似娇弱,却好似会功夫。不过一只手,就轻轻松松将她禁锢住,挪动不得半分。

    “她也是闹事人之一。若非她挑衅,我也不会出手。”郦丹溪对女侍恼恨道:“凭什么不去抓她?”

    郦南溪闻言,浅浅一笑,“无论你怎么说罢。这里是不会有人理会你的。”

    想了想,这样对一个差点扇到自己巴掌的人好似太过温和了些,郦南溪就又笑道:“若我说,我把这里砸了,都不会有人怨我半分,你信不信?”

    郦丹溪冷笑不已。

    谁不知这翡翠楼的东家极其厉害?偏她在那边自以为是,以为套上了个卫国公夫人的名号就能为所欲为了。

    忒得可笑!

    看出郦丹溪的不以为然,郦南溪随手从旁边捡了几样首饰,与另一个在旁肃立的女侍说道:“这些我拿着了。跟肖远说一声。银子我就不给了。”

    这时屋门口传来了肖远的笑声,“奶奶说的什么话。您将这整座楼的东西拿去,小的也不敢收您银子。”

    常福在旁抱拳一礼,瓮声瓮气的道:“属下和肖掌柜多说了两句话,差点误了您的事儿,实在罪过。”

    郦南溪没料到肖远和常福两个竟然这个时候过来了。闻言笑道:“没事。”原本就是她不准人跟着,想要自己走走。实在不是他们的错。

    肖远眼睛一转,方才挂着的温和笑意瞬间敛去,板着脸斜睨郦丹溪,问女侍,“这是怎么回事。”

    女侍歉然道:“朱家太太说这位是她本族的弟妹,我们没有认出是郦家五姑娘,所以——”

    肖远淡淡说道:“等下你们几个自去领罚。”而后猛地声量提高,“还不赶紧将人拖出去!”

    郦丹溪从未受过这种屈辱,闻言喊道:“你们敢!”

    “有何不敢的。”肖远扯了扯唇角,意有所指的看了郦南溪一眼,眼神冰冷的与郦丹溪道:“也是我们东家还不知道你做的事。若是此刻东家在这里,你的命怕是都没了。”

    他十分随意的拂了拂衣角,“所以,你应该感激我。最起码你遇到的是我,还能留条命在。”

    郦丹溪还欲再喊,却被人随手拿了个擦窗棱的抹布给塞住了口,拖了出去。

    经了这一遭,郦南溪的好心情算是被破坏掉了。

    原本来的时候心情颇佳。而后她发现了重廷川在这楼里各处花费的心思后,开始变得兴致冲冲颇有意趣。哪知道到最后却成了这般样子。

    回到府里后,郦南溪心中犹有些不太爽利,就挑三拣四的在厨房里寻了好久,最后让人给她弄了些新鲜的果子来吃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葡萄正当季,十分清甜可口。

    郦南溪晌午的时候吃了觉得不错,下午就又让人特意弄了些放在井水里一直冰着。直到外头来传话,说是重廷川回府了,这才让人将葡萄拿了出来,趁着凉放到了屋里,静等重廷川等下进屋的时候好吃上新鲜沁凉的水果。

    郦南溪将那盘葡萄放在了屋子中央最明显的桌子上,眼巴巴的等着重廷川,想着等下看他爱不爱吃葡萄。

    哪知道重廷川大跨着步子进屋后,却一点也没去看那葡萄。而是实现在她身上转了个圈儿,把她从头顶看到了脚底下,这就脚步一转,往净房去了。根本未曾理会旁的半分。

    郦南溪有些挫败。

    留给重廷川的这串葡萄,可是最大的一串。每一颗的果子都新鲜圆润,饱满可爱。

    这样极好的紫艳艳的一堆,他怎么就能视而不见的?

    郦南溪心下疑惑,抬起纤细的手指,对着那串葡萄上最上面的一颗,戳啊戳啊,百思不得其解。

    重廷川从净房出来,搭眼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小娇妻对着串葡萄在发呆。

    他在屋子里站了小片刻,却见女孩儿依然在目光沉静的看着葡萄,丝毫都没往他这里瞧,不由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重廷川勾唇淡笑了下,刻意放轻脚步,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身后,猛地将她一把搂住。

    郦南溪正兀自出神,冷不防被她这样一抱,登时惊得轻呼出声。而后忍不住去拍他的手。

    “人吓人能吓死人的。”她脊背上浮起了一点冷汗,“六爷也太胡闹了。”

    重廷川一看她这模样,再听她这些话,就知道小丫头今天心情不好。索性抱了她一同在座位上坐着,勾了她的手指问道:“怎么回事?肖远那边帮不上忙?”

    听了他这话,郦南溪就晓得他是看出了她心情不佳。只不过,他显然是想错了,以为是她与肖远的沟通出了问题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。”郦南溪靠在他的肩上,“肖掌柜脾气很好。人也非常好。我和他相处起来十分融洽,没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听她口口声声在赞扬肖远,重廷川的心里终究有些不是滋味,却也没有挑明,转而说道:“那是因为什么?”

    郦南溪本没打算和他说起郦丹溪的事情。毕竟那也是郦家自己闹出的事,告诉他给他平添郁气也没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但他既然看出来了而且还问起来了,她就毫不犹豫的与他讲了。

    郦南溪有时候也会去想。如果没有和重家结亲这一回事,她们姐妹俩和六姑娘、五姑娘她们,关系会不会到不了这个田地?

    思来想去,她觉得,或许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的。

    暗藏在心底深处的阴暗心思可以由很多事情点燃。比如长辈的宠爱。比如金银。比如身份,比如地位。

    当初在郦家的时候她就发现了,因为她们四房银钱多,且她爹爹郦四老爷也很能干,所以家中有些人待她们总是有些阴阳怪气的。

    只三房的人还有二房的八姑娘,始终如一。

    所以即便没有这桩亲事,想必旁的事情也能让五姑娘与她们离心。

    不过,说完之后,郦南溪还是有些不服气。

    她抬指戳着重廷川胸前劲瘦的肌肉,佯怒道:“看你做的好事。如果没有你,我们姐妹间也不至于如此。”

    重廷川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在开顽笑?

    不过,对于那件事,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让她为难了。故而重廷川无奈的摇头笑道:“是是。都是我的错。”又倾身附到她的耳边,“你且饶了我吧。”

    他的呼吸近在咫尺。

    郦南溪四处去躲,却被他给强行搂住。

    娇妻在怀,重廷川心满意足,顺势握了她的手在掌心。

    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后,重廷川顿时脸色微变,“怎么手这么冷?可是没好好穿衣裳?”说着就打算给她再去拿件外衫。

    郦南溪哭笑不得,赶紧阻了他,“这样热的天,你想让我中暑么?”

    她指指桌上那些莹润可爱的紫色果子,“刚才摆弄葡萄来着,所以手凉了些。”

    重廷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那些葡萄。

    想起她说的那些葡萄是凉的,他有些反应过来,“给我准备的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郦南溪应了一声后,想到他对她百般的好,不由自主就抱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摇着,“这些葡萄很可口。你尝尝看吧。”

    她抱着重廷川的胳膊晃啊晃,胸前不可避免的就蹭到了他的手臂。而且,还是循环往复的不只一次。

    重廷川顿时呼吸急促起来,只能握紧双拳,努力将心里那团热气给强压下去,平静说道:“前些日子的好似有些酸。”

    郦南溪没有发现他的异样。

    她指了那葡萄笑说道:“前些日子的也能吃,只不过青涩了些。如今成熟饱满了,方才好味道。”

    成熟……了?

    重廷川想到张太医说的那番话,莫名的喉咙就有些干涩,随口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要不要尝一尝?”郦南溪笑问道:“熟透了之后,味道应该很不错。”

    重廷川淡淡的扫了一眼那汁多饱满的葡萄,转而望向她,深深凝视着,一字一字缓缓说道:“不错。我也觉得,成熟之后应当非常美味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太过幽深。在那一瞬间,郦南溪恍惚间竟是冒出了个诡异的想法。

    怎么他口中那“应当很美味”的,并不是将要被吃掉的葡萄。

    而是,她?

    ……这一定是她的幻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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