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章 章 六十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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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孙悟空指着前方,对杨戬说:“你何苦招她?看,气成球了吧!”

    杨戬沉着个脸不说话。他明知阿顾的忌讳,还说出那句话显然不是无心之语,不是傲娇。而是故意说出来气人的。

    “何必呢,”孙悟空恨铁不成钢,“她区别对待不是一天两天了,这次也是为你好。”

    “凭什么区别对待?莫非我在她眼里就这么无用?”杨戬不服。

    齐天大圣嘴里一噎,嘿嘿一笑,说出实话,“你在她眼里不是无用,而是她还把你当个孩子呢。”

    孩子这个词明显刺激到杨戬了。他突然感觉血压飙涨,一口气险些没抽回来。

    “孩子?孩子!”他恼恨地重复着这一个词,狠狠盯着旁边的汉白玉栏杆,大有把它们当阿顾踹一脚的冲动。

    见他表情略狰狞,孙悟空用表情嫌弃,摇头晃脑的:“难道不是?很多事情,她都不愿意你插手。诶,你不要用那种要吃猴脑的表情看我。咱就事论事,不要无理取闹。

    那个什么叶凡来头实在不凡,捏造生灵这种大事情,足够阿顾把天地倒转过来抖一遍了。如果这件事真与你道门有关,你信么,她第一个找麻烦的对象就是你舅舅。沾亲带故,你二郎真君逃得过去?”

    杨戬不是蠢的,这些个简单道理他哪里会不晓得?他是不服。凭什么区别对待?凭什么一发生什么事情,阿顾第一个想到的助力不是自己,永远是这只没个正形的猴子。

    当然,最叫他恼怒的,便是孙悟空一言点破的真相:阿顾还真就是把他杨戬当个孩子来看。

    他第一次见到上神姑祖的时候,就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无助孩童;第二次见到阿顾的时候,是个被人追杀的半大少年;第三次再遇见,他正值叛逆,犯下大错,几乎无路可逃,被姑祖娘娘提溜到天地边界关了好几年。

    更不要说在天地边界那几年,她是怎么训(zhe)练(mo)锤(rou)锻(lin)杨戬的——比他师父还要尽心。

    所以,在上神面前,他的形象就是一部问题少年成长史啊。

    杨戬现在觉得冤也没有办法,阿顾真的是把他当孩子看。而且还是一个很有可能时时需要自己帮助的孩子。

    这种感觉让二郎真君憋屈得不行,但在他漫长,和阿顾比起来不过一眨眼功夫的生命当中,他的确不能也不曾以自己想要的姿态站在这个姑娘面前过。这不是他的错,乃是阿顾的锅。这位神明固执己见,不愿改变,气得人胃疼。

    “已经很好了,”孙悟空安慰他,“现在她好歹提醒你,说明一些理由。如果按以前,她连个解释都不愿意。”

    杨戬的脸色更加不好了,“你是说,有人叫她变了性子?”

    他下意识就想到了楚天。想到阿顾对他看重的样子,以为这姑娘故态萌发,像是当初纵容孙悟空一样,怕是又会招来一场祸患。

    知道他又多想了,孙悟空略微心累得摇摇头,提了一个可能,“我觉得吧,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……诶诶诶,你打我作甚。”

    杨戬松开手里的猴毛,恢复冷静后,他终于不再钻牛角尖,“可是,我们待她的心却是一样的。奈何,她似乎不愿多看一眼。”

    “又何尝不是呢,”孙悟空看着前面那个在云雾中一晃一显的身影,如果不盯紧一点儿,就仿佛很快会不见了一样,“你倒也还好,凡是只要能帮上一点,她大概就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你。可我呢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,大圣的语调似乎有些乱了,“哪怕我做的再多,阿顾也永远只是觉得她亏欠了我。”

    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来历,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

    天生地养的补天神石,得日月精华造化生成,来历本就不凡。天地本就是盘古身后所化,若算起来,孙悟空与盘古也是沾亲带故的。而女娲在补天之前,用自己的神力给五彩石炼化过。其之身份神通,与神无二。

    所以,当阿顾知道有这样一个生灵存在时,她高兴得快疯了。

    在盘古与女娲都陨落之后,她还能找到这样一个同出一脉的亲人,她怎么可能不兴奋。对这只猴子好起来,也丝毫不计较后果。

    孙悟空醉酒生事,把生死簿都给勾画了,阿顾也不计较。转头安抚了地府几句,继续纵他胡闹。海北天南,带着这只猴子归墟里头窜过,天地边界外头的洪荒巨兽猎过。可以说是胡作非为,恣意胡闹。

    阿顾打算得很好,只要猴子在一天,她便护着一天,护到死。不叫他上什么封神榜,被可笑的仙籍束缚住,最后只能祭身天道,悲惨而可怜。她要叫他高高兴兴一辈子,胡天胡地一辈子,不孤单,不害怕。

    但是,如此神通的生灵,怎么可能不叫人惦念。

    彼时,下界修道门派不绝,飞升人数当比现在多上许多。也算是前景大好的时候。这般情形,就更不可能叫自家弟子去给天道作陪了。而这只猴子嘛,简直就是天地准备好的,合该献给天道的礼物!

    他多好啊,天生地养,娲皇神奉。

    只要将他收拢到自己门下,可以保住多少自家子弟?可惜听说上神护他护得紧,不愿为其封神。既然上神那边走不通路,不妨就从孙悟空身上下手。

    这猴子野性难驯,性格暴躁。有了姑祖的维护,更加狂得没边。可是哪怕是修了几年神通,对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根本一窍不通。不过略施小小诱惑,便哄得他上天做了天官儿。

    至于阿顾答不答应,此时已经不重要。这猴子自己提出来的,以上神纵容姿态,哪里会不答应他的要求呢。

    不过,天庭小气。本来就是哄着猴子上来做储备粮的,又忌惮他的神通,不肯给之高位,打发猴子去养马。心高气傲的孙猴子哪里容得下这等侮辱,气得胡闹了一番又跑回花果山去了。

    此时,孙悟空在天庭眼里俨然是个祸害。若是不放在眼底下看牢一些,必定会生出祸端。无法,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他齐天大圣的封号,召回来,仿佛死不悔改地又叫他去守着蟠桃园。

    这样的安排好像是展示够了天庭的蠢,明知这猴子要做大官儿,竟还作死地叫他做个看门的。哪知这背后还有别的打算。

    许是之前陪着孙猴子胡天胡地的玩闹,阿顾的神力比之前耗费得更快了一些。眼见着,刚醒来没多久又要睡去了。然而,正值一批散仙升天,若是叫上神又昏昏睡去,哪这批仙人何时才能分封啊。

    所以,天庭决定早一些将这只猴子给祭出去。

    安排他去守桃园并非没有打算,把一只猴子放进桃园里,能有什么好心思?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西王母早就不满上神过于偏袒孙悟空了。

    只要小小的一句挑拨之语,足够叫这只猴子死无葬身之地了。

    之后的事情简直是顺理成章的。孙悟空大闹蟠桃园,掀了瑶池宴,反下界去。天庭以冒犯为由,派了十万天兵去捉,誓要将这只猴子给捉拿归案。

    当时杨戬也被派出作战,他本不愿,但又不能违背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的命令,只好勉强出战。他与孙悟空战成一团,死命拖延时间。只等心腹去通知已经半寐的阿顾,叫她快些来应对局面。

    同时,也劝着孙悟空莫要顽抗,哪怕是为了花果山的猴子着想,也要相信阿顾已经在赶来救他的路上了。

    可此时的孙猴子大受刺激,被人一番挑拨离间,性子中的野性爆发出来,狂躁偏执彻底将他给箍住了。他认准了阿顾和天庭那些人是一伙的,是在骗他,对杨戬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信。

    好一个齐天大圣,不论是神通和性格,都与那刁蛮的上神姑祖七八分相似。

    杨戬虽有拖延之意,但天上的人已经等不起了。太上老君亲自出阵,祭出法宝直接将这只猴子拿下了。不等拖延,剐仙台上奈何不了这猴子,干脆投入了老君的炼丹炉。

    之后事情,天下皆知。

    老君的炼丹炉没有炼化孙猴子的性命,反倒给了他一双看透世间丑恶的眼睛。

    那场大闹天宫可以说是孙悟空一身当中做的最不羁,最豪爽的一件事了。他带着自己的恨,带着阿顾以前与他说过的,对上界的不满将那威严华贵的天宫砸了个干净!

    可惜的是,那个一直纵容他,包容他的少女始终没有看到这一幕。因为她已经睡了,而且,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再醒来。

    天庭的打算落空,惹了一身猴骚。他们哪里知道,盯上孙悟空的不仅仅是自己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西天那边也对孙猴子虎视眈眈。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,趁着孙悟空与天庭斗得两败俱伤之时。

    如来及时果断出手,以计诱伏逆天猴孙,镇压在五行山下,使其不得解脱。

    压在山下那五百年,孙悟空在等,在怨,在惭愧,在悔恨。他等着阿顾来救自己,放自己自由。可又觉得没有颜面去见她。想到自己上天之前,阿顾的忧心忡忡,以及哪怕是不愿意可最后还是笑着说。

    “你去吧,万事有我呢。”

    期间除了二郎神之外没有人来看他。这时,他才发现自己活得有多孤独。或者说,他生来就是这么孤独的。

    他一个人等了很久,等得沧海桑田都变了。最后或许是时间到了,又或许是他真的等不住了。孙悟空终于答应观世音菩萨,愿意护送唐僧去西天取经,以此来换取离开五指山的机会。

    等阿顾终于从昏睡中醒来,得了消息疯了似的赶下界时,孙悟空头上的金箍都已经带上了。她站在云头恍然失措的样子,刺痛了孙悟空的眼睛。他不敢回头看,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点难过的情绪,阿顾就真的要疯了。

    曾经轻狂,无所顾忌。

    世道总是会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,狠狠扇上一巴掌的。

    此事之中,亏损的最严重的,莫过于天庭了。偷鸡不成蚀把米,被上神更加厌恶了不说,将看中的祭品拱手让了人,龙脉又被砍了。阿顾的事后算账简直不要太狠,那之后,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闭关了很久。

    而西天那边虽心疼龙脉又断了一根。但他们已经得了孙悟空,又将大乘佛法借玄奘之手传入神州,下界信徒广增,可算是最大赢家。

    从往事的流波之中抬起头,孙悟空仿若一个窒息的人终于呼吸到了一口救命的空气,喃喃低语:“……她哪里亏欠了我,分明是我亏欠了她。”

    她是最想叫我自由自在的,可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,却是自己辜负了她。

    若是当初……

    若是当初……

    孙悟空一闭眼睛,眼前又浮现出阿顾站在云头望着自己难过得不知该怎么哭的样子。当日在炼丹炉内,那种眼珠子都要烧化一般的痛苦又一次席卷了全身。

    “总归,老孙我是一定会跟着她的,”孙悟空咳嗽了一声,压下喉咙口的痒意。侧头对杨戬正色道,“这事非同小可,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。”

    杨戬瞥了他一眼,已然恢复成原本的自持模样,“你的意思我明白,但是你也知我心思,还是莫要再劝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铁了心要跟着胡闹?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不想叫她一直拿我当孩子看。”

    “固执!”大圣狠狠啐了一声,“图什么!”

    杨戬的神色愈发淡了,“我倒觉得是你们想得太多,说不准这件事和我道门没有一点关系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!走不走啊!”

    前面的阿顾等不及二人磨磨唧唧的,回头就是一阵嚎,唤回了陷在回忆中的两个人。这话叫杨戬心中一震,知道阿顾默许了自己跟在旁边。不与孙悟空多说,抬脚就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孙悟空看着最前面那个小姑娘轻的快飘起来的身影,再看看杨戬头也不回地追赶,心中蒸腾起一股说不明的情味来。

    良久,他哼笑一声:“哼,怕什么,大不了再闹一回天宫呗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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